红河

日期: 2022-12-05
 
     

  当你看到篇名的时候,想必你已经以阅历勾勒出红色河流的样子了,或试着加一些形容词语去描绘它。我们大抵是掉进经验的陷阱了。而我写出下列内容的时候,郑西元正生活在滇中一座不知名的山脉,依依墟里的几户邻居,他在西元里的河畔牧马,依靠土地和双手过活。在西元里我是他的邻居。电力与网络将闲野拉回了文明世界,生活在乡野的人也与社会一起运动。

  作为邻居,却不能清晰描述出郑西元的人格特征,大多只停留在儿时的记忆中。四月的云南像在壁炉里炙烤过一番,待落叶枯碎陨尽,枝头才渐渐显露出生机。每每柿花飘香,微风追逐着滚滚麦浪的时候,我酷爱仰卧在柿子树下,卷一半的裤腿,持一纸糊的葵扇上下摇摆,也会缠着母亲带我上集,买些瓜果一类的吃食回来。父亲夜里将其放进凉水中,午时取出,借着割麦的镰刀切开,一家人一边吃一边闲聊,充满无限的惬意、享受。而午时的郑西元正赤裸着上身,头顶着烈焰,右手娴熟的握住麦秆,锋利的镰刀一晃顺势就将其割下了,然后捆绑成适合晾晒的大小。

  我喝口凉水,然后注视着麦地里的郑西元漫不经心的说。“他不热吗?”父亲看了看日头“哪能不热呢,他是在跟雨神抢麦呢。”说着便拿起镰刀下地去了,母亲随后也起身去了,只留有我一人。

  很多年以后,每到四月闻到麦香,总能想到麦子由种子到送上晒场的全过程,也会想起郑西元抢收麦子的场景。我还质疑过他的种族,黝黑的皮肤似与金黄的麦田格格不入,倒像是个异乡人,或从非洲迁移来的酋长。我那时年幼,觉得他是个怪人,即便是邻居也不敢接近于他了。他的嗓子出奇的嘹亮,清晨的大多时候是从他“吼吼吼”的叫唤声中醒来的,长此以往,我对他也便产生了埋怨。他似一个定了时的广播,亦如报晓的雄鸡,时间一到便准时响起了,吓得藏在地里偷麦的田鼠、鸟雀和母鸡东躲西窜的。他还会针线活,为地里草人穿上的破旧衣服总有一种奇特的味道,为它们绑扎上黑色的塑料膜来驱赶鸟雀,风一吹过,草人便随风飘曳,活像异都到来的幽灵,让人不敢靠近。

  等麦子上了场,装进了粮仓,一把火燃尽地里的麦秸,西元里的农人又开始忙碌起来了。他们架着犁牛深耕土地,然后又为下一茬儿的玉米搬运肥料,等到清明前后,听到布谷鸟的第一声鸣叫,玉米也便下了地,等待着雨水滋润,随万物复苏而生根发芽。六月初也便是雨季了,他们才可清闲自在些了。但大多是闲不下来的,他们会相约七八,背上竹织背箩进山采些木耳、香菇一类的山货送到集市上售卖。郑西元也不列外,他采的木耳总是又肥又厚,泛着淡淡的红色,形状活像弥勒佛的耳朵。郑西元将木耳清洗干净装进口袋后,骑着摩托车向集市疾驰而去。

  若不是他的邻居,我是看不出他是卖木耳的山里人。他去集市总是穿一件灰色西服,打一条宝蓝色的领带,胡子和头发都特意梳洗过,黝黑的皮肤,显得十分精神,这也与集市上的商贩格格不入。他把木耳香菇整齐摆开,就像他的穿着一样,他不大声吆喝,因此从他这买货的大多是看中了品质,都认他的山货。但也不是时时都顺意的,总会遇过一两个爱小便宜的人,要么付完款顺手抓几个木耳带走,或十块的只付八块的钱。郑西元对于这些都习以为常了。对于第一种情况,他并不会在意,而对于第二种情况,他是绝不做这个生意的,情愿把木耳带回家也不愿意卖。这让大家很不理解,说他死脑筋,不懂经商之道,而他却不以为然。在邻里闲谈间提到“老郑,山里木耳多的是,你不卖带回家也是浪费,卖了,多少还能换个钱。”郑西元很平静“树龄长的木头才能长出好木耳,西元里的木材粗大,长出木耳自然好,不能贱卖,人也一样”。闲聊中,邻里们似赞同郑西元的说法,可上了集,他们依然吆喝道“西元里的老树红木耳,给价就卖了。”

  我在外求学已十多年,是有几年没见到过郑西元了。二零年的时候,我回到西元里长住了一段时间,也才再次见到郑西元。现在郑西元是个小老头了,大概六十多岁,皮肤又黑又皱,身着的浅灰色西服与之完全不搭,显得十分难看。

  因受新冠的影响,武汉人民受尽磨难,社会各界都纷纷呼吁同胞们携手来共抗新冠,不拖国家后腿。西元里也不列外,村里的干部们也呼吁为武汉捐款捐物。因为我多读了几年书的缘故,村长也便找上了门,邀请我为村里记账。一来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到城里,二来也无事可做,也便答应了。在这期间,我又遇见了郑西元,还从他手里接过一笔三年的麦收钱。我当时愣住了,西元里的农人都也一样。

  郑西元不愧是一位有黝黑皮肤的老兵,也是一个不会“折旧”的老头,他全身上下,包括那件灰色西服,黝黑的皮肤都不会“折旧”,甚至越看越精神,越来越崭新。

  不久前我驱车回了趟西元里,车在驶进西元里的山谷时,又见了郑西元。郑西元赤裸着上身,正弓着腰用锄头将路中央泥石搂进竹箕里,然后倒进湍急的河流中冲走。

  一时间河水染上了泥土的红色。

  我摇下车窗与他打招呼“西元大叔是你在清路呀。”

  “昨晚雨太大了,冲来的泥巴把路挡了。”只见他有力的搬起石头砸向深沟,声音萦绕在山间久久才得以消逝。

我下了车与他一起清理泥石,直到夕阳落幕。尔后,我跟着他的摩托车,沿着蜿蜒曲折的红河循循而上,走进了西元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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